昭山河 拾贰
拾贰 世有双姝
胡青心下一惊，连忙转过身来，定睛一看，眼前女子眉眼清冷，唇薄而削，加之身上那袭月白衣衫，整个人透着一股薄凉。
胡青收扇抱拳，恭敬行礼道：“原是药王谷无尘医仙。”
“医仙之名愧不敢当。”白清尘冷冷道：“我来领教一下雁翎军师的高招。”
“那请白谷主出剑吧。”
“不必。”白清尘扬掌而上，运起身法，飘逸若仙，胡青神色一凛，立时展扇接招，两人眨眼间拆了数十招，胡青却只觉愈发气力不济，脚步凝滞，原是四肢关节穴道皆被白清尘封了。
胡青心下大骇，暗自运起内力凝于右臂，冲破穴道咬牙再战，下一瞬便被白清尘挥出的劲风一扫，连连退了数步，面色惨白，跌坐在地。
秋水在台下看的一阵心惊，见状就要跃上台，却被秋华一把扯住手臂，顿时急喊道：“姐，你拉我作甚，胡军师他…”
秋华脸色一黑，低声道：“莫要心急，切记我们此刻所处何地，立场为何。”
秋水抬眼却见另一头叶昭和段濯月已然跃上了擂台，咬了咬下唇，虽然心下担忧不已，却没再动。
叶昭急忙半扶起胡青身子，段濯月迅速点了胡青身上几处穴位，喂了他一颗活血丹，又在他腰侧捏了一下，胡青顿觉遍体舒畅，面色也缓了些。
“狐狸，感觉如何了？”
胡青摆了摆手，“无碍，白谷主并未使出全力，否则便没这么好运，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了。”
段濯月目光微垂，轻叹一声，“你们都不是她的对手，还是我来罢。”
“不可！”叶昭急忙伸手去拉段濯月，不料她身形一闪，已然飘飘往场中而去了。
白清尘宽袖一敛，负手而立，月白长袍随风飘扬，沉静的眸中映出那如火红衣，她缓步而来，脚腕银铃轻响，手中握的那银色长鞭，衬得她整个人在阳光下极为耀眼。
段濯月眉眼带着笑，抖开长鞭，只听得三声清脆鞭响，白清尘手中三尺青锋也陡然出鞘，两人一句废话也不多讲，进身缠斗在一起，身法轻盈缥缈，台上只余两道素白与绯红的虚影。
段濯月甫一抖起轻功，台下的柳惜音便立时觉出不对劲，再过拆得几招，她终是瞧出了些端倪。
药王谷立足江湖近百年，却不单单是靠那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，几十年前师尊下山游历时结识一位至交好友，两人惺惺相惜，结伴同游江湖，终在西域大雪山顿悟，自创落雪剑法，剑路轻盈缥缈，灵动至极。
而此刻段濯月纤腰轻摆，宛若穿花蝴蝶，配合手中长鞭舞动，行左攻右，却是用的落雪剑法的起手式——“落雪穿云”。
站在柳惜音身侧的二师姐青黛显然也瞧了出来，偏头嘀咕道：“咱们师傅性子向来恬淡，何时如此动怒过，莫不是这酹月楼主偷学了咱们本门武功秘籍，才招得师傅如此憎恨不成？”
柳惜音抿唇不语，那日在画舫之上她便发现师傅一反常态，可却想不通其中关节，她入门最晚，又失了些少时记忆，自然不知往事如何，不便议论些什么。
柳惜音和青黛二人只得看向大师姐白芷，她自小便跟着白清尘，自然知道些缘故，可白芷却没注意到两位师妹的目光，秀眉紧锁，怔怔地望着擂台上打斗的二人。
群雄此时亦是屏息凝神，看的目不转睛，年少一辈许是不懂此刻是何情况，老一辈的江湖中人却一个个都心知肚明，清楚明白的很，这台上两人，本就是一脉相承的师姐妹。
上一任药王谷谷主逍遥散人，承毒医一脉，门下弟子有三，其中二弟子白清尘医术天分颇高，乃继任谷主之位不二之选；三弟子西南段女名濯月，祖母乃苗疆蛊婆，她自小与稀奇毒物亲近，最擅用毒，却从不轻易用毒加害于人。
世有双姝并蒂开，灿如春华，皎若秋月，师姐妹二人艺成出谷，游历大江南北，行医救人妙手仁心，在十五年前便誉满江湖。
后来逍遥散人陡发急症离世，药王谷大乱，白清尘继任谷主后，段濯月却在此时脱离师门，独自回了西南，自立门派酹月楼，此事江湖中人众说纷纭，却始终无人知晓内幕为何。
此刻两人对招，白清尘剑势凌厉，一招一式都毫不留情，段濯月一条长鞭宛若游蛇，灵活地与白清尘缠斗，却迟迟未曾下重手。
叶昭在台侧看的心头直跳，胡青此刻气息已经缓和了些，凝神细看了一会，皱眉道：“段楼主武功虽不及白谷主，再不济也可以斗个平手，可现下身手愈发迟缓，挥鞭时手腕抖劲不足，似乎是真气不济之兆。”
话音刚落，两人在眨眼间又走了几合，身影分开时，段濯月面色苍白，右手按住胸口，唇角溢出一丝血来。
白清尘长剑反背在身后，敛袖收掌，段濯月望着白清尘那冰冷的眼眸，心中一阵钝痛，却依旧笑道： “师姐技高一筹，是我输了。”
此话一出，群雄顿时躁动起来，柳惜音与青黛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些许惊愕。
“大师姐，这…”
白芷这才缓缓收回视线，轻叹道：“是了，她的确是我们小师叔。”
柳惜音低头未语，心中已经了然，如此一来，段濯月会使落雪剑法便说的通了，可既为同门，师傅又何至于如此情绪波动，招招皆是冲着要害而去，丝毫不留情面？
青黛颤着手指着段濯月，结结巴巴才开口：“这么多年我也没听师傅提过有什么小师叔啊…这…”
这西南蛊母乃是江湖中盛传的妖女，妖艳却有毒，手段狠辣，行事作风与她们药王谷门风大相径庭，实在令人难以置信。
白芷犹豫半晌，还是嘱咐道：“此人乃是谷中禁忌，两位师妹日后切莫在师傅面前提起。”
柳、青二人虽然心中生疑，却终是乖乖点头，没再多问。
台上白清尘久久未动，偏过头去避开段濯月的视线，开口道：“擂台比武，便是生死缠斗，你为何不用全力，处处留手？”
段濯月苍白的脸上依旧挂着笑，鲜血配红衣，衬得她更加明媚耀眼。
“你我往日情谊在前，我又怎么舍得对师姐你下手呢？”
白清尘垂眸不语，脑中却飞快闪出一幕画面来。
段濯月与她皆着药王谷衣衫，手持相同长剑，一招一式都熟悉至极，两人拆了百余招，段濯月却突然停了动作，埋怨道：“我不玩了，你是师姐，怎得不晓得让让我呢？”
白清尘神色温柔，笑道：“你这般擅用毒，他日若是在江湖中结了仇家，也要有武功对敌拆招才是。”
“我可以用轻功嘛。”段濯月挽住白清尘手臂，一双眼眸亮晶晶地望着白清尘，笑道：“再说师姐会让旁人欺负了我么？”
白清尘无奈地摸了摸段濯月的脑袋，“你若是拆招赢了我，我便同师傅去说，让咱们下山游历如何？”
“真的？”段濯月顿时来了精神，挽了剑花起势，“快来！这次我定然不会输你的！”
……
“白谷主？…师姐…”
白清尘收回思绪，低头对上段濯月那含笑的脸庞，那双桃花眼带着惯常的戏谑，令她顿时一阵无名火起，神色一凛，手腕一转一抖，下一刻剑已经直直向段濯月面门刺去。
段濯月看清了剑的来势，却是避也不避，缓缓闭上双眸，利器划破皮肉的声音响起，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。
段濯月猛然睁眼，但见叶昭已然挡在她身前，硬生生用手攥住剑身，阻了剑的去势，白清尘纵使手腕发劲，竟也不能移动分毫。
叶昭此刻周身气势凌厉，面上极力压抑着怒气，沉声道：“你若心中有怨，便只管冲我来，她一而再的忍让于你，还望白谷主莫要欺人太甚！”
白清尘的视线从段濯月身上移开落到叶昭身上，神色始终保持平静，语气却骤冷了几分：“此番出来相护，两位倒真是情深义重。”
白清尘故意将情深义重那四字咬的重了些，叶昭咬牙刚要开口，却有另一个清冽的声音打断了她。
“这擂台比武，本就是各凭本事，生死由命，她技不如人，叶庄主难道要坏了这规矩不成？”
话音落下，一袭白衣随即而至，轻飘飘落于白清尘身侧，叶昭闻言身子一僵，待看清那倾国容颜，眉宇间的戾气散了些，放软了声音唤了句：“惜音…”
柳惜音却没应，一双明眸凝着叶昭，看的叶昭心底一团乱麻，松了白清尘的剑，血珠便顺着手掌滑落，段濯月连忙拉了叶昭手腕，从怀里掏出药粉和手帕给她处理了掌心伤口。
纵使如此，叶昭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挡在段濯月身前，柳惜音师徒二人冷眼看着，四人便就这么对峙，一时间观止台之上鸦雀无声，气氛冷凝到了极点。
关凤琼连忙冲弟子使了个眼色，敲动台侧铜钟，这才打破了平静，关凤琼缓步出来，笑着打了圆场。
“老夫见今日天色已晚，诸位不如在山庄中歇下，养精蓄锐，且待明日再战。”
这场恩怨情仇本就是药王谷一门的家事，群雄也不好出面插手，见状纷纷带着自家弟子离了场，随着万仞弟子去了偏院，白清尘的神色平静无波，收剑归鞘，拂袖离去。
叶昭暗自松了一口气，连忙向前迎了两步，挡在柳惜音身前，急急开口道：“惜音，你听我说…”
柳惜音摇了摇头，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看了看段濯月，又转而看了看叶昭，抿了抿嘴唇，终是什么也没说，转身随着师傅和师姐离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