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落月悬-

风雪雨雾有晴 朝昼夕夜无忧

昭山河 拾叁

拾叁  针锋相对  


   是夜,乌云蔽月,万仞山庄中陷入宁静,叶昭却久久不曾入睡,端坐于房中,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蛟龙剑。


   不知过了多久,房门才被人轻轻扣响,见秋华和秋水立在门前,叶昭便笑着敞开门,姐妹二人却没急着进屋,齐齐侧身,迎着身后那人先行。


   后面那男子身材魁梧,脸上蒙了黑面,环顾四下无人,才快步走进了屋内,在叶昭身前半步停下,忽地单膝跪地抱拳,行军中之礼,低低唤了句:“少将军。”


   叶昭闻声身形一僵,心中却好似被重重敲击,一时苦涩难当。


   将军。


   这称呼似乎许久未曾有人叫过了,随着叶家的覆灭,一起被搁置在岁月的长河中的蒙满灰尘。


   叶昭连忙伸手托住他的胳膊,叹道:“叶家早就没什么将军了,你同我爹爹年纪相当,若是这般拜我,便真是折煞我了。”


   “无论何时,礼不可废。”


   男子坚持行了一礼,这才起身扯掉黑面,面相黢黑,长得浓眉大眼,面上却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,虽然时日久远,伤口早已愈合,可乍一看还是狰狞可怖。


   世人只道是秋枫镖局的当家人秋伦以一把虎头墨麟刀横扫武林,却无人知晓这秋伦便是昔日凶名遍传漠北的镇北大军左军前锋,秋老虎。


   秋老虎年轻时离家从军,跟随叶忠多年,仗着家传刀法和那悍不畏死的气势,威慑敌军无数,立下赫赫战功,曾官拜游击将军。


   文宣三年漠北战乱,秋老虎奉命护送叶昭和胡青从庸关城突围,后遭遇追兵围剿,秋老虎独自横刀对敌,身中数箭后掉入河中,幸而死里逃生,辗转回了漠北祁连山,改换名号,不久便成为了秋枫镖局之主。


   多年来秋老虎借由走镖之名,暗中寻遍江湖,终于在四年前与叶昭相认,继而便毫不犹豫地将两个女儿送去辅佐叶昭,甚至为她招兵买马,助益甚多。


   叶昭拉着秋家父女三人在桌旁坐了,正为他们倒水之时,秋老虎便急急开口了:“这几日我派了手下去查探,江湖中有一人唤做惊风将军,一年前在临安府成立了惊阙堂,暗中招揽大批闲散在外的武林高手,前些日子追捕你的江湖悬赏令,便是他发的。”


   “惊风将军?”秋水拧眉道:“难道是朝廷的人?”


   叶昭点了点头,道:“短短时日便在临安府成立江湖帮派,若非有朝廷应允,恐不会如此张扬。”


   秋华气的砸桌子,“这狗皇帝不敢派军来漠北,却还是不肯善罢甘休,竟还暗中派江湖中人来偷袭,当真可恶!”


   叶昭笑道:“为帝王者擅猜忌,文宣帝这疑心病早已深入骨肉,病入膏肓,唯恐有人抢了他的帝位,这会儿估摸着整日坐立不安罢。”


   秋华秋水被逗的直乐,秋老虎却忧心道:“这次拭剑大会高手如云,惊阙堂也必定在庄中安插了不少高手,不如今夜让两个丫头护你先行离开?”


   “老虎,你把我当什么人了,我叶家何时有过贪生怕死之辈?”


   秋水也在一旁劝道:“老大,话虽如此不假,可今时不同往日,我们在明他们在暗,若是突然发难,恐怕…”


   叶昭低低笑着,拍了拍秋水的胳膊,“一切交由狐狸安排,他向来算无遗策,你难道还信不过他?”


   “自…自是信得过…”秋水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红晕,默然低头不语了。


   叶昭脸上笑意更浓,从怀中一个蓝色锦囊,从中拿出早先在玄铁鞭中藏的那枚玉璧,递给秋老虎,道:“先不提这个了,你可曾见过这个?”


   秋老虎接过后仔细翻看,又小心地托着送还给了叶昭,摇了摇头,“从前军中都是些兵器铁骑,不曾见过这等精致玩意。”


   “这玉璧嵌于玄铁鞭中,手法精妙,恐非寻常人所能。”


   秋老虎皱着眉头想了想,猛然一拍巴掌,说道:“我倒是想起来一事,不知与这玉璧有没有联系。”


   “何事?”


   “永安二十七年,大将军率部回京述职,年后回漠北时特地带我绕路江北,足足停留了有五日。”


   “江北?”叶昭不由得皱起眉头,“爹爹无缘无故去江北作甚?”


   “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楚,只知道将军暗中拜访了当时居于临安的云逸大师。”


   秋华问道:“便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机关造物大师?他早就隐匿江湖多年,不知所踪了呀。”


   秋老虎点了点头,“正是,若非少将军提起玉璧藏于玄铁鞭中,我也想不起此事,若放眼江湖,能做出此等精妙机关的,恐怕只有他一人了。”


   叶昭垂眸不语,轻轻摩挲着掌中玉璧,白玉升温,其中那点朱红尤为刺目。


   山河令隐匿于江湖,引来无数人窥伺,这玉璧中暗藏的秘密,又究竟为何?


   ……


   翌日清晨,柳惜音方出得院门,却发觉天上落了雨来,山中本就阴冷,绵绵细雨落在身上,衣袍渐渐被打湿,风一吹,便有丝丝缕缕的寒意渗进了肌肤。


   柳惜音暗自用内力运转了一个周天,提步欲走,却觉雨意忽的止住,仰头便见到头顶展开一纸天青。


   柳惜音微微侧身,看清来者是个男子,一袭墨绿镶边的刺绣长袍,抬起的袖口绣着精致的灰绿色藤蔓滚边图纹,玉冠束发,左手握了一把长剑,是万仞山庄所铸的名剑——流风。


   柳惜音松了口气,轻声唤道:“苏大哥。”


   来人正是万仞山庄庄主的得意门生,国师苏镜长子,苏灏。


   苏灏温言道:“惜音出门怎得也不知带伞,穿的这般单薄,受了风寒可怎的是好。”


   柳惜音微微侧开一步,点头示意,道:“我不碍事的。”


   苏灏却跟着挪近了一步,将油纸伞向前递了递,笑道:“你我早已有了媒妁之约,惜音又何必如此客气?”


   皇帝在柳惜音九岁那年下旨许给苏家,后来她便随着白清尘离京回了药王谷,早就将此事抛诸脑后,若非今日苏灏提起,她倒是真的忘了。


   柳惜音叹了口气,仰头看向苏灏,道:“苏大哥,那时我年纪还小,加之大病初愈,失了些记忆,这婚约实在是不得作数的,便…就此作罢吧。”


   苏灏闻言面色一变,也顾不得什么礼节,侧身拉住柳惜音的手腕,急道:“我自小便心慕于你,这么多年都等了你,更何况陛下钦旨,又怎能三言两语便作罢?”


   柳惜音眉心不经意间蹙了蹙,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,抬眼却见雨幕中缓步而来的身影,心头没来由地一跳,手腕微微翻转,便灵巧地挣脱了苏灏的手掌。


   这动作便恰巧落到了叶昭眼中,在二人身前停下脚步,锐利的目光扫过苏灏,待他转头要与叶昭对视时,叶昭又轻飘飘地移开视线,落在了柳惜音身上。


   “惜音在这山庄可住的惯么?昨夜睡的可好?”


   柳惜音心中憋闷,语气也有些冷,“劳叶庄主关心,睡的甚好。”


   “身在江湖,还请莫怪。”叶昭双手抱拳,行的是江湖之礼,一字一顿道:“漠北雁翎,叶昭。”


   叶惜昭,叶昭。


   柳惜音不是不曾怀疑过,却下意识选择相信了叶昭,连女子之身都对她毫不遮掩,又何必刻意隐去身份?


   可叶昭心中究竟是信她不信?


   柳惜音心中百转千回,开口时却变了滋味:“雁翎庄主名动江湖,今日得见真面目,倒是与惜音想象中相距甚远。”


   叶昭知她说的是气话,语中带笑,“怎么,没有传言中那么面目狰狞,可是让惜音失望了?”


   苏灏听得叶昭一句一个惜音唤的熟络,忍不住开口道:“惜音认识叶庄主?”


   叶昭的视线这才舍得看向苏灏,“原来这还有一人,不知这位是?”


   苏灏强压住心中不悦,向前一步与叶昭直直对视,“在下苏灏,师承万仞,与惜音是…是青梅竹马。”


   “青梅竹马。”


   叶昭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,薄唇微抿,转头盯着柳惜音,下一刻唇角却忽地扬起一抹笑意来,“我倒是不知,惜音从何处冒出一位竹马来,如此是在下叨扰两位了,告辞。”


   言罢,叶昭便毫不犹豫地转身,径直离开了。


   柳惜音怔怔地望着叶昭一袭深衣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,心中愈发憋闷起来,苏灏一连唤了她三声,这才将她思绪拉了回来。


   苏灏也不恼,面上依旧挂着谦和的笑容,轻声道:“惜音,有些时日没见了,一起用个饭可好?”


   柳惜音心中如何气恼烦躁,到底在面上没流露太多,微微侧身行礼,“多谢苏大哥好意,惜音心领了,只是师傅她还唤我过去有事交代,便不多留了。”


   苏灏怔了一瞬,随即淡笑着点了点头,“那等拭剑大会结束了,你们留在庄中住些时日,我带你好好赏一赏怀剑山景色。”


   柳惜音淡淡一笑,微微颔首示意,却是一刻也不愿多留,随之抖了轻功身法,飘然离开了。


   “斩草不除根,必后患无穷。”


   苏灏笑意微敛,深邃的瞳孔里幽幽地泛着波光,开口声音轻如雨丝,飘散在风中,隐隐夹着一丝阴冷。


   “叶昭啊叶昭,你当真是福大命大,我究竟该说你是幸,还是不幸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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